陈嘉璐 Chen Jialu
绝情种 Cold Hearted
128x205mm
双封面 double cover,裸脊线装 sewn binding,Z 型 装订 z-shaped binding
四色印刷 120 页 120pp 4/4 color offset,单色印刷 40 页 40pp 1/1 color offset
简体中文 Simplified Chinese
出版时间 PUBLICATION TIME // 2022 年 6 月 自出版 Self-published (广州 Guangzhou)
第一版 300 本 / Edition of 300
出版物有两个部分,包含一篇讲述 1920 年代至 2020 年,珠三角地区不同時空的女性流动过程中 相聚或离散的短篇小说,以及作者追寻姑婆足跡 和姑婆屋的摄影记录。文本和攝影是两条互相交 错的路线,他们沿着西江水域向东、南方向流动, 直至東南亚。
此出版物为“姑婆屋三部曲”出版计划之一。
The publication has two parts, including a short novel about the gathering or separation of women in different time and space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from 1920s to 2020, as well as a photographic record of the author tracing the traces of the Gupo(comb sister) and the Gupouk (comb sisters’ houses) . The text and photography are two alternating routes, they flowed east and south along the Xijiang waters to Southeast Asia.
This book is one of the publication plans of "Gupouk Trilogy".
于“展销场”有售
available on Display Distribute:https://displaydistribute.com/mukluk/cold-hearted/
介绍及联系方式
Bio & Contact
短小说《绝情种》节选
“然而那天,我发现了一个例外。闺女,墓碑上的是全名。’你阿姑。’”
“你婆婆呢,家里太穷,被送去地主家做妹仔,去了香港。其实你婆是中山人。你阿公在地主家做记账,中意你婆婆,赎了她,回东莞结婚。你婆和公公结了婚,生七个子女,死在东莞。”
“那你和婆婆在中山的亲戚有没有联系?”
“你表姐结婚他们来了,我和他们倒没有什么联系,你四姨妈和小舅父跟他们比较熟。”
“阿姑呢,你认不认识那个姑婆?刚刚墓上面的名字是’娣好’那个。什么什么闺女。”
“肯定认得啦,她很会做镬餐,沙头好多人跟她买。你湿热,多食艾草,祛湿。”
“每年你给我的是不是她做的。”
“去年没有,我去市场买的。以前是她做,去年她嫌累,人老没办法。”
“她没有结婚吗,墓碑上写着’闺女’,还有全名,不是只有姓氏。其他嫁过来的女人墓碑上只有姓氏。”
“没有结婚。现在肯定不一样啦,时代变,可以写全名了。”
“但是爷爷立碑上面也没有我的名字,有你的名字。地也没有我的名。”
“你是女孙。我是儿媳。也没有刻你姑姐的名字。”
“爷爷的新坟头三年,每年天光前都有跟阿爸去拜。”
“你和你爸爸说咯。”
“唓,肯定又要和他吵。”
“你爸是次子,你大伯爷才是长子,他做决定。”
“几十年来我和伯爷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你爸、你大伯爷和你爷爷一样,不喜欢说话,你也一样,什么都不说,得到家族的真传。”
“我现在变了,变得跟你一样,好多意见。”
“哪里一样,我年轻时挨得很辛苦的,什么工都做过。”
“你的年代通路多。”
“是你太骄傲。”
“这个是谁?”
“你死了的家姐。”
“我什么时候多了个家姐。为什么他没有墓?”
“怀你之前。出生前就流掉了。”
“几个月的时候。”
“七个月。一年后就怀了你,那时阿姑还来看我。担着刚上码头的鱼,沿着沙洲一路走过来沙头,那日我在你婆婆家,隔一条村,他就又从沙头穿过沙田走过来。”
“他怎么死的?”
“三个月前而已,你不回家,什么都不知道。”
“他长什么样子,我有没有见过?”
“你几岁的时候肯定有,你不记得了。扎住短短的辫子,有一点驼背,瘦瘦的。”
“那不是跟嫲嫲很像。”
“人老了不都是差不多样子。”
“他住在哪里?”
“人都死了,去那里看什么。有什么好看,都没人了。”
“姑婆,未婚的、边缘的、具有威胁性的老年女性。小时候,我被恐吓,不乖的话以后会变成老姑婆。’姑’是对父亲宗族的女性长辈的称呼。”
娉兰回乡后,在联居的空位卖给了长英,长英交了钱,在账簿上划了手印,正式住进联居。和旺枝一起,在英国人家里煮饭打扫。放假,长英和长顺拜托同乡会馆的阿福代笔写信,信里放了她们几个月的工资汇票,信里说她们要在槟城举行自梳仪式,仪式由享琴主持,自此外面的人要称她们为英姑和顺姑。那几个月的工钱是给乡下盖祖屋用的,是让乡里人闭嘴的钱。长英的一生中拥有过三个身份证——马来西亚的、香港的和中国的,会讲常平话、广州白话、一点英文、一点闽南话和一点马来话。每在一个地方落地都要证明一次自己的身世——一九二九年在东莞出生,十五岁到了香港,十七岁时到了马来西亚,六十四岁又停留在香港,二零零八年回到东莞,二零一五年拿到中国身份证,三年后去世;证明自己未婚,没有任何法律、宗教或习俗上的婚姻,她的财产在法律上才能够自主支配,但有过的自梳仪式,并没有被法律考虑,也不需要证明,是她最重要的身份,尽管没有任何文件记录。
长英五十岁时和同乡的姊妹们合资买的红砖屋,叫十姊妹义和堂,在常平。长英抽空回到了常平,负责监工这栋姑婆屋,然后又赶快回到大马开工。六几年,十姊妹屋被大风刮倒,姑婆屋又重建了一次。原本姊妹们打算在十姊妹屋互相照应终老,等到姊妹们退休,已经都老去,有些姊妹被亲戚接回家,剩下两个姊妹住在里面,义和堂渐渐丢空,只有时不时的聚会才有点人气。长英原来想等长顺回国再一起搬进去,可是长顺的身体太差了,不能承受长途的旅行,到死也留在槟城,长英于是搬进了义和堂。长顺比长英大一岁,1945年,早长英一步到槟城探路,到死的2001年,她出走了五十七年。
陪伴她的是一只天梭牌手表,几只戒指,几件玉器,碧玉翅膀的金蝴蝶、淡青色玉镯、碧玉龙吊坠和玉环,两把老式剪刀,三个石雕的小动物摆件和一个印有“大眼鸡”帆船的利是封,金色烫印着“一帆风顺”、“前程锦绣”;两张年代不同的照片,一张六寸彩色照片似乎是主家拍的,照片里长英在厨房煮菜,此时她已经进入老年,身穿黑白碎花襟衫,左手带着玉镯,头发紧贴在头皮上。长英在贴着格子马赛克的水泥灶台前煮菜,身后有一木造的玻璃门碗柜。灶台上有两个炉,长英正拿起鱼露往炉上一大煲汤里加,神情专注,另一个炉上是盖着盖的大铁锅。灶台旁的大窗使整个厨房光线充足,猛烈的阳光令照片过度曝光,不锈钢厨具也更加锃亮。灶台上六个排列整齐的印花陶瓷汤碗,每个碗都放有两只煮熟的剥壳去肠的鲜虾,鲜虾在强烈的光线下显得通透。另一张是五寸的黑白单人大头照,有印烫中英文的落款“華芳槟城Wah Fong PENANG”,是长英三十岁时去影楼拍的,照片里她的发型和刚才那张照片一样,只是发色黑亮,露出额头,她的头微微侧向左边,戴着一对小金花耳环,穿黑色襟衣,眼睛分明有光,笑得露出牙齿。
“起码她们在神主牌上,在那时候已经能够留有全名,不用等谁的觉醒。”
走到鹤岭静安舍的二楼,她们遗留下来的私人物件被称作为文物。与一般文物不同的是它们都是产业化的批量制品,年代不久远,材质也不名贵,都是用廉价的玻璃、树脂、陶瓷或贝类做成,可能是在逛街时眼睛迅速略过的某个物件,可能是在某个批发市场卖几十元一个,可能在你的家里就有一件一摸一样的:新加坡竹片月历;一副有TAKUMI品牌盒装的金色边框墨镜;一副棕色玳瑁墨镜;五把不同编织方法的扇子,羽毛扇,竹叶编的葵扇,镂空雕花的竹折扇;三排粉紫色小花发夹;一条红色透明小串珠项链;一条橘色透明小串珠项链;一把木梳;两盒雪花膏;一罐泰国蛇牌爽身粉;一罐雄鸡牌罐头;一小袋泽合牌即溶白咖啡;一对银色姜太公旁边放着一瓶马爹利的摆件;两座树脂的迷你新加坡地标鱼尾狮;一艘帆船模型摆件;三个金色迷你花瓶;一个雕花玻璃迷你花瓶;一对树脂小鹿;两颗亚克力切面水晶球,一颗一颗地被放在泛着浅绿色的花型的雕花玻璃小碟上;一对树脂白天鹅两头相向,中间有一只小天鹅;绿色、紫色和黄色珠片拼成的孔雀;贝壳砌成的小雀在珊瑚扮成的花丛中,底座是两片扇贝壳;几对描花的小味碟;两个塑料番鬼荔枝;在它们前面的是一队八个像乐师又像神仙的陶瓷公仔,她们八个坐在一排,每人弹奏不一样的乐器,都身穿有桃、蓝、黄、橘、紫色梅花,加上金色点缀的白色古装,戴珍珠串成的花型头冠,其中一个琵琶乐手身披绣着珠片的白色布长袍,面上表情平静;一幅刺绣的观音坐莲。
早上五点半,阿莲起床,走到饭厅,冲一包马来西亚产的即溶怡保白咖啡,强烈的甜味、果仁香味、奶香味和咖啡因令人醒神,又完成了一个仪式,和每天早上给观音上香一样。喝了两口转身走到厨房,早餐打算煮一煲白粥,米要放油和水先浸泡半个小时,要配油条,六点钟要去路口那档食店买两根油条。莲换了身衣服,梳子沾一点水梳好了头,轻轻收好昨晚拿出来的证件,马来西亚入境纸、马来西亚身份证、护照、香港出入境纸和国内入境纸和中国身份证。走到门前坐下,等住在隔壁的姊妹一起抽今天的第一支烟。莲望了一下手表,五点五十八分,几个走过的打工仔向莲打过招呼,“莲姐,还没上班呀?”
莲见笑从门口伸出身子来,“你的膝头有没有犯风湿?今朝我的手指发作,疼醒了,天气湿得。”
玉笑从屋里缓缓走出来,在莲旁边的石凳坐下。玉笑的碎花衬衫上,左胸口的位置有一颗渍,像是油渍,像是血渍洗不掉,被水冲得有点化开了。
“肯定有,你看我的膝头,又肿了,伸都伸不直。”
莲从衣袋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两支,一支递给笑。笑接过烟,放在嘴边,又探头接了莲递的火。莲接着点着了自己嘴边的烟,风湿得肿了的手指关节轻轻夹着烟嘴,手在微微颤抖,眼光向前望着说:“我大哥快死了,趁他走之前,这间屋就还给他仔咯。”莲吸一口烟。
“现在的人都住新楼,哪会回来住这种旧屋,你自己住更好啦。”笑吸一口烟,眼也看着前方。
“他不回来住我也要把这间房子还给他,不然留给谁。”莲弹掉了烟灰。
“你槟城的契女嘛,反正也是你出钱的。”笑手夹着香烟,继续望着前方。
“这间当是祖屋啦,过给她不可能的,别人也不肯呀。不回来就租出去嘛,昨天我才带人去前面路口那间屋看过,即刻就签约给钥匙了。槟城的档口有她帮我打理咯,昨晚打电话说要明年才回来,顺便带回我剩下的行李。”莲手夹着香烟,中指和无名指的关节在一阵一阵地肿胀发痛,节奏和槟城主家弹琴用的节拍器一样,哒、哒、哒、哒。
“你有侄女每个星期来看你,算不错了,还帮你买kopi呀。”
“下次叫她也帮你带。你大姐和弟弟这个月没来呀?”
笑“哼哼”轻轻地笑了两声。“过关麻烦呀,山长水远,哪能够每个月来,打个电话就算咯。她说同乡会聚会饮茶见到你大侄女。”
莲看了一眼手表,六点零八分,灭了烟,起身,“唉!上班了。我去新开的档口买油条,要不要帮你带。”
笑摆摆手,“不用,那档油条不好吃。油不靓,面粉炸得又厚。”
莲拍了裤子的灰尘,“那么挑剔,我走了,你去我厨房开火煲粥。煮完来村口保安室找我聊天。”莲撇了一眼笑,转身就向路口走去。
笑向着莲快步的背影喊:“不去!中午要去静安舍替葵弟撕掉红纸,都走了一个月了,他细佬才来讲!”灭了烟,扶着身后的门柱,低头看见小坑里的积水,过了一夜还干不透,慢慢起身走回屋内。
第一张信纸:
侄女阿清、侄仔阿志:
见字如见面。上年十月回香港没见到你们一面,希望今年你们一家人都身体健康,生意兴隆。我的身体不好不坏,小毛病多,没有大病痛,戒不了几口香烟。老人院的护工会照顾我,你们不用挂心。
离上次收到信已经一年有多,信又经常寄失。阿清,你的离婚官司还有进展?那半层楼不争也罢,我会把油麻地的楼给你,不大但也够你住。阿志,希望你在虎门的工厂一切顺利,我平生的积蓄不多,只能留下银行里的几件金器给你。另外,阿清、阿志,请律师找到从胡志明市回去的姊妹,问她们的亲人是否愿意出售这里的姑婆屋,还要你们到顺德和常平替我打听已经回乡的姊妹有谁,回信时告诉我。
我今年已经八十岁,一个人在西贡,又怕死了没有人来拜我,变成游魂野鬼,盼望观音会保佑我,华帝会保佑我,关公会保佑我。我一个老姑婆,生时卑微,未婚未育,年老体弱,孤苦伶仃,离家甚早。自知脾性烈,若不是这脾性,我也不能活得如此。一九三五年,我十五岁独自到香港谋生,不能认字,四处打工好不容易寄钱回乡,几十年来只储下这间三十平方的唐楼,我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我现在也时常记不起香港的事情。三十岁随主家漂洋过海来到西贡,打过住家工,卖过刨花纬线,做过厨。与同路的姊妹互相照顾同吃同住,在西贡的几个客家同乡都慢慢走了,阿哥阿嫂也比我走得早,剩我一人。中途断了与你们的联络,幸好遇到同乡的阿叔,才托关系找到你们,原来那个阿叔认识我。我孤家寡人在客途,又梳起用工钱回到家族中,太姑不落家,祖姑守清,我自梳。当年在香港发了一个梦,我只和两个姊妹说过,那晚很多姊妹住在我租的屋里,我们都打地铺。到了半夜,我坐了起来,换了一身衣服,独自一人开门上街。我一直走过各个街头,直到那个我上岸的码头,上了一只艇,在艇上躺下又睡过去了。这些都是后来跟在我身后的姊妹长顺告诉我的。第二天太阳升到一半,我醒了才自己走回屋里,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那晚的事,长顺也没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发着同样的梦,记得那个半夜,也弄不明白,好像一直有人推着我走。一个晓问卜的姊妹给我一把剪刀放在枕头底下,才没有再发那个梦。我想是太久没有回去了,祖先要带我回去,我是姑婆,在家里没有位,也没有夫家可以给我位。可是我不能回去,回不去,不知道为什么要回去。叔伯兄弟不认我,我只能等去到祖先眼前才认得我。阿志不需再劳心坟位的事,我已经在这里的庙堂买好了牌位,每日还有人诵经上香。
今次找人代笔写信就是为了将我的意思告诉你们,请律师替我写文件,处理后事。我一生奔波,在很多地方落过脚,我死后请你们来西贡把我带回东莞,回去时要搭水路不要坐飞机,我害怕坐飞机,这样我才认得回去的路。
请阿清、阿志务必将下一页遗言告知各位家人。
胜好姑姐
阮英代笔
姑婆屋
Gupouk
《绝情种》
Cold Hearted
姑婆芋系列
Gupo Taro serie
看似无害
Seemingly Harmless
忘返于七姊妹礁石处
Lingering Between The Seven Sisters Reef
姑婆芋
Gupouk
寓言
Fable
好的关系
Women's Distance
把欲望都缝在一起,挑你新的缝隙
Sewing All My Desires Together, Provoking New Gaps
互助的前提是看见彼此
Mutual Help Is Seeing Each Other
讲座/媒体
Talk/Media